第九十一章:早有语涵立上头
寒风摇动枝桠,抖落细雪,小巷昏暗,只借了临街三分繁华。
幂篱的白纱轻轻飘荡,如秋时的薄云。
细细的踩雪声远远响起,林玄言蓦然抬头,像是惊醒了一个千回百转的梦。
裴语涵忽然停下了脚步。
她怔怔地望着前方,看到了那条曾经的小巷,有个年轻人蜷缩在角落里,目光看向了自己。
林玄言痴痴地抬着头,难以置信地望着那袭裙袂翩然的雪白衣裳,怔怔无言。
树枝上抖落下了一朵雪,砸在他的头上,溅在他的唇间,他抿了抿,雪融成冰水,微冷。
裴语涵缓缓走到了他的身前,他并未起身,抬头看着那张白纱帘幕里模糊的脸,一张嘴,雪水便流到了舌间,冻结了所有的言语。
裴语涵静静地看了他一会,嗓音清冷道:「你叫什么名字?」
林玄言楞了一下,答道:「我没有名字,但是我是一个……剑人。」
裴语涵淡淡地应了一声,微微思索之后道:「贱人啊——那以后你便叫林玄言吧。」
「好。」林玄言答应道。
裴语涵问:「那你可愿意随我修行?」
林玄言声音微弱问:「管吃管住吗?」
裴语涵点点头,伸出了一只手,道:「自然无需受冻挨饿。」
林玄言看青葱修长的手指,挣紮着从雪地中拔起了身子,拍了拍身上的雪,抓住了那只手。
「从今晚后,我便是你师父了。」裴语涵握着他的手,正色道。
林玄言撩起下裳的前襟,跪了下去,拜服在地上,一字一顿道:「弟子林玄言拜见师父。」
裴语涵满意地点了点头,清冷的脸上终于勾起了些许笑意,她转过身,道:「走吧,随我回山门。」
林玄言站起了身,被她牵着手,缓缓地走过这条长长的街道。
「师父,你叫什么名字?」
「裴语涵。」
「您就是传说中那位女子大剑仙?传说中你一夜之间杀了无数贪官匪贼,千里飞剑来去无踪迹,太厉害了。我有幸能成为你的弟子,估计是上辈子拯救了人族。」
「世人以讹传讹罢了,不值一提。嗯……你说不定真拯救过人族。」
「师父,你能摘下斗笠让我看看你的脸嘛?传说中裴仙子容颜倾绝世间,弟子想看看。」
「以后你自然会见到。」
「我现在就想看。」
「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逐出师门?」
「哦,弟子知错了。」
交谈声中,两人走出了小街,城市分明的灯火耀了进来,为雪白的衣衫添上了色彩。
林玄言停下了脚步,问:「师父,听说剑宗有三位内门弟子,那如今我便是四师弟?」
裴语涵道:「我曾有位三弟子,后来叛出师门不知所踪,你便顶替他的位置吧。」
林玄言惶恐道:「这样不好吧?」
裴语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,道:「少废话,等有时间了,我带你去见见你的师姐师妹。」
林玄言道:「是,师父。」
裴语涵拉着他的手向着城外走去,有意无意地问:「你根骨奇佳衣衫整洁,之前做了什么,怎会沦落到夜宿雪巷?」
林玄言道:「我今天出门,本是打算去找人的,但是找遍了许多地方都没能找到,鬼使神差来到了这里,在街外的店里喝了碗骨头汤,又鬼使神差地路过那条小巷,不想离开。或许……这便是缘分吧?」
裴语涵冷淡答道:「也许吧。那再之前呢?你在做什么?」
林玄言声音缥缈,像是陷入了回忆,「七年前,我偶得机缘,在南海边入了一座洞府,被困三年有余,出来之后又去往了一座海上的孤城,那里的人皆是白发黑衣,三位当家也皆是女子,我与她们一同作战,杀了很多妖怪,最后还宰了一头……见隐境的小小妖孽。」
林玄言试探性地看了裴语涵一眼,想观察她的神色变化。
那幂篱遮掩着的容颜却始终未曾有什么波澜,她只是哦了一声,似是敷衍赞许说:「降妖除魔为我辈修者大义,你做得不错。」
林玄言诚恳道:「多谢师父夸奖。」
裴语涵又问:「徒儿,你看着年纪也不小了,可曾有婚配?」
林玄言诚实回答:「有三个妻子,皆是生死患难识得。」
裴语涵问:「哪三位?」
林玄言道:「一位是清暮宫的宫主陆嘉静,一位曾是阴阳阁的大小姐季婵溪。一位是浮屿神王宫的圣女夏浅斟。」
裴语涵点头道:「都是不错的姑娘,莫要辜负,哪日有闲暇,我见见三位徒媳。」
林玄言问:「那师父,我们如今去哪里?」
裴语涵道:「陪为师走走。」
「是,师父。」林玄言微微低头,侧过头瞥见了裴语涵窈窕起伏的身段,那腰臀曲线映入眼眸,令他呼吸微滞。
他从未想过他们会如此重逢。
他没由来地想起了那个锅碗瓢盆遮天蔽日的夜晚,想起了将她抱在怀里,一路打着屁股入城的羞耻情景,如今时过境迁,她又成了那万人景仰的仙子,前尘往事入梦婆娑,一一如流水。
他忽然有种冲动,想要将身边的女子按在身下,再狠狠教训一顿,如今她这般淡然冷漠,又端着仙子架子,想必会很有趣。只是他很害怕她会真的生气。
裴语涵忽然停下了脚步,转过头望着他,微笑道:「小徒儿,别想着对为师不敬。」
林玄言汗毛倒竖,身子下意识向后缩了缩。
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?难道……
裴语涵望着满城雪色,声音悠悠响起:「徒儿乖一点,为师见隐了。」
林玄言惊了一会,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,连忙掐灭了自己不敬的想法,诚心诚意道:「师父真是剑法通天!徒儿愿随师父诚心修道,一生望师父之项背。」
裴语涵满意地点点头,又赞许了一句:「孺子可教。」
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,一直走到了城外。
林玄言问:「我要随师父回山门吗?」
裴语涵道:「不必了,今日天色已晚,你先归家,莫让三位徒媳着急。」
「那登记拜师名册之事……」林玄言问。
「日后再说。」裴语涵道。
林玄言神色微异,行了一礼,道:「是,师父。」
两人便在城外分道扬镳。
十步开外,林玄言回身望了一眼那风雪里婆娑的背影,忽然大声道:「师父,你身为剑仙,为何不佩剑?」
「无剑。」
「弟子许多年前为你备好了一柄剑,在老井城那座铁匠铺中,如今剑已铸好,只等师父去取。」
裴语涵身子微晃,定了定神,才嗓音清冷道:「不错,还算孝顺。」
……
林玄言回到家中,在陆嘉静的盘问下将今日遇见裴语涵的事和盘托出。
陆嘉静嗤笑道:「你们师徒真是擅长装疯卖傻啊,接下来呢?老老实实做人家徒弟,再没有非分之想?」
林玄言道:「语涵如今能有这般心境,或许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。」
陆嘉静疑惑道:「她真的已经见隐了?」
林玄言道:「我也不确定,她说是就是吧。」
陆嘉静叹了口气,有些气馁。
过去她也曾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女,如今百般波折,升境堕境都成了家常便饭,辗转这么多年,却仍在化境,连年仅二十多岁的季婵溪都比她厉害了。
林玄言安慰道:「我与季姑娘都是一等一的高手,还不是都听从静儿调遣,将来我们成立一个隐世宗门,静儿担任教主,我们左右护法,如何?」
陆嘉静冷笑道:「然后教主被左右护法轮流欺负?」
林玄言眯起眼笑看着她,脑海里已经脑补起了那个动人的画面,心里痒痒的。
门忽然被推开,季婵溪跑了进来,一脸幽怨道:「有人找你。」
林玄言一脸迷茫,不知道谁会找自己,走出房间。
门外,大雪如珠帘倒卷般排空而上。
每一片雪都似是一柄剑。林玄言向着约见地点走去。
…………
不多时,房门被推开。裴语涵走了进来。
她走到了陆嘉静的身后,从后面拥住了她。
「啊。」
陆嘉静微惊,按住了腰间裴语涵的手道:「你怎么来了?他刚刚出去了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裴语涵在他胸上抚摸着道。
陆嘉静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,她低声道:「抱歉……」
裴语涵道:「我又没怪你。这么久不见,陆姐姐还是这般令人生气。」
陆嘉静歉意地笑了笑,道:「如今语涵真是厉害,我一辈子都赶不上你啦。」
裴语涵更靠近了些,道:「陆姐姐,那个……他们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?」
她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季婵溪。
陆嘉静看了一眼少女的背影,季婵溪也回头看了她一眼,突然指着裴语涵一脸疑惑问道,「你不是叫我喊他见面?人怎么跑这来了?」
裴语涵笑而不语。
陆嘉静回过头看她一眼摇了摇头道:「调虎离山。」
裴语涵道:「想和你说说话,他要旁边总是略显尴尬。」
季婵溪气愤的坐下,不再说话,心里生着闷气,有种被欺骗的感觉,林玄言会不会以为是她在
骗他。
陆嘉静低声道:「此事说来话长,等我与你慢慢说吧。」
裴语涵摆了摆手:「算了,他爱娶几个娶几个,我不管了。」
陆嘉静转过头看着她的脸摇了摇头道:“不管他还不得翻天了。”。
裴语涵微笑道:「陆姐姐,有你有看着我就放心了。」
陆嘉静笑意玩味地看着她:「语涵,你是不是想了?」
「你在胡说什么?」
裴语涵神色慌张,道:「谁……谁想了。」
陆嘉静调笑道:「我又没说想什么,你激动什么。」
裴语涵贴着她的背,抱着她,手环到陆嘉静的胸前狠狠揉弄了一阵,道:「陆姐姐,讨厌你,我先走了,不理你了,告诉他抽空上山行拜师大礼。」
陆嘉静被一个女子袭胸,也未去阻止,只是道:「知道了。今日他与我说昨天与你相逢的事情了,我还以爲你真成了寡言少语的清冷女剑仙了,如今看来,语涵还是语涵啊。」
裴语涵叹息道:「我只是在你面前还这样罢了,入了见隐又怎么样啊?该烦忧的依旧烦忧,该头疼的还是头疼,人只要做不到忘情绝性,行走世间便依旧像是淌过浑浊江水。你我今日重逢,彼此都还像当年那般,其实已经殊爲难得了。」
陆嘉静百感交集地看着她,缓缓问道:「这五百年纠缠的故事,今日是不是终于能得到一个结局了?」
裴语涵道:「希望如此吧。」
她看了一眼天色,心中推演一番,无奈苦笑道:「唉,我这些徒弟,真是没一个让我这个弱女子省心啊。」
「呵,弱女子?」
「陆姐姐有意见?」
「嗯……没有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
话音才落,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窗边。
一道极细的剑仙破窗而去,升至天穹之时已如长虹白练,撕开混沌天地,贯空而去。
「语涵真是剑仙风采啊。」
陆嘉静看着那道经久不散的长虹,悠悠叹息。
老井城中,裴语涵掀开了那铁匠铺子的帘子走了进去,打铁声迸溅着火星,眉目苍苍的铁匠抬起头看着幂篱女子,放下了手中的铁锤,将烧红的烙铁兹入水中,白雾腾起,他一瞬间像是苍老了百岁。
「姑娘可是来取剑的?」老铁匠问。
「是。」
老铁匠从琳琅满目的剑架上随手取下了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,递给了裴语涵,道:「这是我最得意之作,耗尽了平生心血,我曾无数次想过它未来的主人会是谁,如今仙子既来承剑,那它便终于有了归属。」
裴语涵接过了那柄普普通通的长剑,手指抹过剑身,剑上铭文霎时如流火涌动,璨然明亮,裴语涵喟然长叹:「先生不愧为绝世之匠人,能铸如此绝世之剑,定可以名留青史。」
老匠人站了起来,双手负后,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挂在墙上,长短不一的剑,随着他目光流动,屋内如有秋风起,吹得长剑叮当碰响。
「如果可以,七百年前,我还是愿意做一个史书唾弃的昏君。」老铁匠自嘲地笑了笑,浑浊而苍老的目光望着裴语涵,道:「请裴仙子为此剑赐名。」
裴语涵看着剑,手指抹过剑锋,划出一滴血,她将这滴血滴在剑尖,长剑所有的纹路刹那如火,她看着这柄流火璀璨的绝世之剑,思怵片刻,微笑道:「便叫……三月吧。」
「三月……不错的名字。」
裴语涵卷帘而出。
恰好望见满天雪幕倒卷而上。
她抬头看着白茫茫的天穹,将剑归于鞘中,向着长街尽头走去。
…………
林玄言回来的时候,世界依旧被黄昏笼罩着。
他看着季婵溪疑惑问道:「是谁找我?人呢?」
季婵溪指了指天穹上空,道:「是裴姑娘,她回剑宗了。」
林玄言情绪并未有什么波动,只是叹息道:「是故意支开我啊。」
陆嘉静笑道:「裴姑娘说以后你要叫她师父,不然见一次打一次。」
林玄言笑了笑,道:「她的话你也信,真是………」
…………
午后的暖阳里,林玄言御剑去往寒山。
不知为何,那护山大阵却对他紧闭了,他吃了闭门羹,便只好徒步登山。
两个时辰之后,林玄言才终于来到山顶,自从可以御剑飞行之后,他便从未徒步走过这么多的路,他知道定然是裴语涵故意封闭了山门大阵为难自己,如今他只希望她不要不在山门,要不然……他也只好回去。
寒山犹覆白雪,夹道苍松翠柏奇形怪状,如喜怒形于色的匆匆过客。
过了最后一座碑亭,俞小塘抱着剑立在山道尽头,神色复杂地看着他。
「小师姐好。」林玄言行礼道。
俞小塘道:「夫君师弟你来啦。你是来见师父的吗?」
林玄言问:「嗯,难道师父不在?」
俞小塘无奈道:「师父让我告诉你说她不在。」
林玄言便径直向着碧落宫走去。
俞小塘伸手拦住了他。
「小师姐还有什么吩咐?」林玄言问。
俞小塘凶巴巴道:「第一,不许说是我告诉你的。第二,不许惹师父生气!第三,以后不许欺负师父,要不然我……我就不让你上我床。」
林玄言微笑作揖:「是,师弟遵命。」
俞小塘想了想,压低声音道:「这会师父在午睡,但应该是装睡,你敲门她要是不答应,直接进去就好,不要说是我说的!」
林玄言看了一眼她的身后,露出了同情的表情。
俞小塘立刻明白过来,望向了身后,接着表情便凝滞了:「师……师父……你什么时候来的呀。」
裴语涵在俞小塘的额头上狠狠敲了个板栗,道:「稍后来碧落宫领罚。」
「哦。」俞小塘应了一声,然后悄悄抬起了些头,瞥了林玄言一眼。
林玄言明白她想让自己为她开脱两句,可他假装没看到,说道:「大师姐背后说师父坏话,理应狠狠处罚。」
随后在俞小塘耳边小声道:「哼!再叫你威胁我不让上你床。」
俞小塘瞪大眼睛:「你……你死定了,哼!」
裴语涵看着林玄言,淡淡道:「好了,随我来吧。」
说着,她转身朝着碧落宫走了过去,林玄言随后跟上。
碧落宫门打开,陈设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,屏风绣榻,木桌古琴,案上摊着一张雪白宣纸,正是林玄言几日前寄过去的那张。
裴语涵忽然想起来这张纸还没收好,便当着林玄言的面一拂衣袖,将其无声卷起,随意弃到了书卷之间。
「师父,这好歹是徒儿一片心意,这样不好吧?」林玄言不满道。
「字太丑,没扔掉算对你不错了。」裴语涵冷淡道:「今日来见我,所为什么?」
林玄言道:「不是你让我抽空来行拜师大礼吗?」
裴语涵瞥了他一眼:「这是你和师父说话的语气?」
林玄言咳了一下,恭敬道:「弟子知错了。」
裴语涵稍稍满意地点点头,道:「还不跪下?」
林玄言犹豫片刻,单膝跪地。
裴语涵转身看着他,双手负后,冷冷道:「另一只膝盖?」
林玄言另一只膝盖缓缓降落下去,在要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,他忽然起身,冲到裴语涵身后,一下环住了她的腰。
「语涵,你要是还生我气,刺我几剑吧,别再这样了。」
裴语涵睫羽轻颤,她按住了那扣着她腰身的手,嘴唇轻颤:「放手……师父命令你放手。」
「不放。」
「你敢违逆师命?听话。」
「不听话的明明是你!」
「……」裴语涵身子微软,她轻笑一声,道:「那你又能怎么样呢?」
林玄言从身后抱着她的腰肢,将她猛地推到了床上,她身子翻转过来,与林玄言四目相对。
林玄言怔怔地看着她,两人扭着手对峙了半天,最后,裴语涵按住了他的胸膛,将他轻轻推开,她从床上坐起,理了理微乱的衣襟,眉目平静而端庄,她轻声说:「去那个小巷子外那家店等我吧……」
「骨头汤那家?」
「嗯,你在那里等我,但我……不一定会来。」
「那我不去。」林玄言道。
裴语涵目光微凉,她生气道:「这可是我给你的最后的机会。」
林玄言向后退了两步,平静地看着她的脸,安静地微笑着:「冬雪小巷,万家灯火,雪夜相逢,这是很美的故事,但却不是我们的故事,我们的故事从来不是从那里开始的,八年前,我从潮断山走下来,见到了你,你一身白衣,目光清冷而温柔地看着我,那才是我们开始的地方,还有这座宫殿,琉璃碧瓦,摇红灯影,这是我们第一次交心的地方,还有北域,承君城,老井城,南海之畔……这些才是我们的故事啊。」
「可是七年前……你推开了我。还带个女人回来。」
「寒宫不能没有你……我不想让你跟我冒险,她是我百年前的未婚妻,我还有许多女人,所以我一直瞒着,我害怕某天你知道真相后会怪我……甚至会离开我。。」
「是啊,后来我知道真相了,我一个人伤心难过了很久很久……你骗了我这么久,几句话就想哄我?」
「对不起……」
「我不是那个小女孩了,你也不是我师父了,哄不好的。」
「那可以重新开始吗?从潮断峰下,从我们相识的地方,就像回到八年前那样,一切重头再来。」
裴语涵看着前方,像是坐拥在一座空寂的宫殿里,孤琴冷剑,轻纱床榻,她一个人点烛静思,前尘往事缈如烟云。
过了很久,她才缓缓道:「明日黄昏,你去潮断峰下等我吧。」
「你会来吗?」
「我需要想想。」
「一定要来啊。」
暮色沈沈,春末晚寒里,高崖下满山飞花,似一场新雪。
峰顶积雪犹未消融,黄昏里显得无比遥远。
瑟瑟的琴声自碧落宫飘出,她少时学过琴,却已许多年没有碰过那银弦了。
林玄言坐在宫门前的台阶上,听着那渺渺琴音,那是朝来的寒雨,也是晚来的风,更是一个说不清结局的故事。
一定要来啊。
他立起身子,缓缓走下山道。
…………
寒宫外,裴语涵披着一件白色貂裘站在崖石上,如今已是开春,远处的城野之间添上新碧,而寒宫外的群山上依旧是积雪皑皑。
她纵目望去,人间的景色在她眼中是点点的星火。
如今天下重新开炉造剑,这些星火便更显锋锐耀眼。
林玄言不知何时站在了裴语涵的身后,问:“师父在想什么,可是在想我?”
裴语涵白了他一眼。
她从少女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,而他的容颜却依旧年轻,看不见任何岁月走过的痕迹,只是那深渊一般的眸子里,像藏着无数的春秋。
她也知道,如今他们是世界上最锐利的两把剑,只要是他们师徒想做的事情,就没有人可以拦得住。
裴语涵看着他,道:“臭美,只是近来远观群山,如山河扑入胸怀,叠成胸中块垒,许多事情无处分说却又不吐不快,一直积压在心里,看起来难免有重重心事。”
林玄言道:“你还在生气?”
裴语涵道:“要你管。”
林玄言想了想道:“我只是不想你有事才……没想到你会误会。”
裴语涵转过身,轻声道:“我知道。”
…………
门外春风明媚,流光明艳,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。
宽阔的群殿之间,春风萦绕。
裴语涵孤寂地走着,宽大的衣袖晃啊晃啊。
长空辽远,群山绵延,放眼而去,稀薄的白雪一点点融成春水,荒凉的山脊上还未开出新花。
寒意尚自料峭,在漫无目的日子里,唯有春风与她同行。
此刻夏浅斟回到了屋中,她望着林玄言问道:“你和你那小徒弟聊的怎么样了?”
林玄言道:“还在生气呢,只是怪我带静儿走没带她。”
夏浅斟眼中充满笑意道:“怎么?没原谅你,所以你没睡成你那小徒弟?”
“胡说。”林玄言也微笑道:“要睡你要睡你。
夏浅斟微笑道:“苏铃殊在圣女宫,还有我两个徒弟,不一块接来住?来个大被同眠。”
林玄言笑了起来道:“好大的醋味。”
“俗世之间,人总会对许多事物产生情愫,男人会对貌美的女人产生想法,好比你。”
夏浅斟听着这些情话,动人的笑靥在落灰阁中愈发明艳。
她取过了桌案上的一本书,合上,那本书的封面散发着淡淡的金光,而翻开书页,其间文字更是晦奥难懂。
林玄言问:“这本金书能看懂多少?”
夏浅斟道:“这些古文字历史太过久远,而其间真正蕴含的奥义也绝非文字本身,我感觉它更像是一个载体,一个世界,一本真正的历史。”
林玄言道:“它可以创造一个世界,让人拥有回到某一段历史,重新走过那一段历史的机会,对吗?”
夏浅斟轻轻叹息:“可历史终究无法改变,我们能改变的,不过是书上的历史。”
林玄言将书取在手中,寻常地翻动着书页。
“我在金书的幻境里经历过很多事情。”夏浅斟忽然说。
林玄言道:“那些都是虚妄,我不介意,你也不必介怀。”
夏浅斟问:“但是人真的经历过了这些,总会有所改变。”
林玄言嗯了一声,微笑道:“我感觉到了。”
夏浅斟问:“我与你百年未见,你真的不怕我变成你不认识的模样吗?”
林玄言道:“如果我不认识你,那我可以重新认识你。”
夏浅斟低下头,轻声道:“这些天我不敢睡觉,因为我总会做梦,梦里都是我四百年间经历的场景。”
林玄言道:“这些都是我的错。”
夏浅斟道:“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,而在最后一次,重复三千年前历史那次,我为了骗过殷仰要委身于一个魔头,我不想其他男人碰我,幻境也不行,于是我用魂离术暂时脱离幻境,终于找到了你,让你演一出戏,那时候我以为你会拒绝。毕竟会被殷仰看到。和你做那事的时候,我做起来无比熟悉,那些话我说起来无比熟练,我甚至可以骗过自己,更别说骗过殷仰。所以事后我很害怕,我害怕我就是这样的人,怕你会嫌弃。”
林玄言看着她,仿佛看到了他们初见的时候,那时候她还是一个明艳活泼的紫发少女,那时候他们的初见无比寻常,就像是市井故事上写的那样。
林玄言看着她的眼睛,那眸子仿佛一池春水,那里开满了雪白的莲花。
他柔声道:“无论你如今变成了什么样,我都可以陪着你。”
夏浅斟想了想,说道:“那好,我们现在也算夫妻了对吧?”
林玄言嗯了一声。
夏浅斟道:“那我们圆房吧。”
“嗯?”
“我想被你肏。”
“就在这里?”
“嗯。”
“我们不在幻境做过么?”
“那是幻境,不一样。”夏浅斟反驳道
“我觉得不妥。”林玄言摇头。
夏浅斟道:“你说过你愿意迁就我。”
林玄言道:“可我语涵在这里,嘉静婵溪她们都在。”
夏浅斟微怨道:“你很在意她们的看法?”
林玄言道:“我是说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。”
夏浅斟问:“比如?”
林玄言合上了书,道:“比如金书的世界。”
…………
而那座圣女宫内,水声涟涟。
琉璃般的穹顶上照下了异彩纷呈的光,水池中的雪莲半含半开,如一只又一只漂浮着的小小孤舟。
那层层叠叠的涌泉之上,六十四瓣莲花的石座间,两个衣衫半解,各自伸出一只手,捧着一本金书,那金书缓缓翻着页,已然要接近尾声。而这相互依偎的身影也已静坐七年,两人神色漠然,无悲无喜,如神人屍坐天上,俯瞰人间阴晴风雨。
金书之中,光彩璨然。
那是一条近乎无边无际的长河,长河之中无水,尽是色彩各异的细微砂砾,那宽阔长河无限广阔,不知受什么力量牵引,川流不息地向前崩腾着。
林玄言在某一颗微小如尘的砂砾中醒来。
他一身白衣素净,身边一个湖色衣衫的紫发女子盘膝坐着,对着他嫣然一笑。
林玄言牵着她的手,洒然一笑,道:“满足了?”
夏浅斟灵犀一动,会心而笑,楚楚嫣然。
那粒渺小的砂砾破开之时,整条大河已是入海之渎,长河尽头,虚无缥缈,无数星辰高悬天幕,其间火光如流,吞吐明灭,星璇列次,犹似涡轮,星海浮尘,如斑斑锈迹,举目漆暗,深邃不可知。
那条宽广连绵,如巨龙蛰伏的长河流到此处,也显得无比渺小,如世间的花开花落般不起眼。
林玄言望着那片广袤虚空,轻声叹息:“魂归星海,终究不过人们美好的愿景,事实上大道无情,宇宙无限,天地至理客观而冷漠,我们存在世间,看似穿越了重重叠叠的囚笼枷锁,实际上也不过是与那亘古不变的规律做一个妥协罢了。”
夏浅斟浅浅一笑,道:“许多人走到大道尽头,或许都会作此观想。”
林玄言俯下身,捧起一握砂砾,七彩的沙子自指间流泻而下,落如细雪,他无奈道:“人力有限,苍天无眼,纵使经历三万年千秋,将世事炎凉翻覆千遍,最终逃过了儿女私情,七情六欲,也不过是落到了一个更大的囚牢罢了,反反复复,超脱不得。”
夏浅斟牵着他的手,如趟水过河般陪着他缓缓前行,她轻声道:“所以说美色当前不要犹豫,与其想着如何冲破牢笼,不如顺其自然,享受美人怀抱。”
林玄言点点头:“有人察万事万物如秋毫,世事洞明,人情练达,有人渐老渐成,从心所欲,行事不羁又在规矩之内,有人洞晓天地规律,却太上忘情,生而为人却形同草木,千万年来,无数往圣先贤立论立言,皆有大道理,只是即使所有的人类学说加起来,放到这片广袤虚空,都显得这般禁不住考量啊。”
“年轻时,我曾想过一剑破万法,开山断水,降妖镇魔,人间无敌之后仗剑飞升,周而复始,直至成就大道。”
夏浅斟明白他的心思,道:“所以这本金书的结尾,那一位要给你看这幕域外虚景,打消你出剑的念头。”
林玄言笑道:“也枉费他百般心机算计我,但事实上,一开始我便想明白了,既然生于人间,何必断情断念,我出剑无碍本心,纵是这方虚境寰宇又如何呢?”
夏浅斟婉然一笑,握紧了他的手,依偎在他的肩头,道:“总之你要去哪,我都陪着你便是了。”
林玄言将她揉在怀里,吻了吻她的额头,手也探入女子衣衫,刚刚平静的河面再次奔腾不已,相拥的男女冲入那片星辰漂浮的海洋里,雪白的衣衫与湖色的裙袂纠缠振荡,不见了踪影。
翻书声哗哗响起,金光如闪电乍破,照亮四壁,又顷刻暗沈。
满池莲花尽数盛开,如水面铺云。
浮屿之外,风雪急转,云海自中心分开,如被一剑劈成两半。
林玄言缓缓睁开眼,眼眸低沈,如临崖观渊。
夏浅斟同样睁开了眼,她慵懒地伸了个腰,衣衫半开,酥乳半露,她醒来之后便靠在了林玄言衣襟敞开的胸膛上,如神女醉酒熏熏然。
“还来吗?”夏浅斟问。
林玄言毫不犹豫道:“来。”
…………
碧落宫中,裴语涵摊开了一张纸,开始研磨写字。
她首先写下了师父二字,又写下了徒弟二字。
她在师徒之间划了一条线。然后在师父的下方用小楷写着:救命之恩,传道之恩,庇护之恩。
然后笔停在了徒弟的那一行下,过了许久,她才颤颤巍巍地写下了两个字:花心。
然后她咬着嘴唇,继续在骗子两个字下面写着:滥情,好色,骗我的心,坏我道心。
写着写着,那雪白的字忽然晕开,一颗一颗的眼泪砸在宣纸上,将墨一层层晕开。
她抹了抹眼角,搁下笔,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,随手一扔。然后重新摊开一张纸,继续写。
而笔尖在纸上悬停了许久,才终于落回到纸上:
语涵,你当明是非,衡利弊,知羞耻。纵然心中不舍,但也不能原谅。
写到不舍二字的时候,她忽然想起了那日雪原上的场景,万剑来朝,他抱起她背过人群,向着老井城走去。
她再次热泪盈眶。
那时候的场景回想起来,她竟然忍不住将手伸到了双腿之间,她面色潮红,大口地喘息着,隔着白色的裙袍不顾形象地揉动着两腿之间的地方,手指甚至隔着衣衫深深地钻了进去,她身子微微弓了起来,檀口半张着吐着热气,握笔的手更是不住地颤抖着。
片刻之后,她无力地趴在桌上,笔蘸上墨,想继续写,却发现怎么也写不了字了。
她看着先前的字迹,仿佛字里行间都是自欺欺人的嘲弄。
她再次撕去了宣纸,将未洗的笔直接投入到笔筒之中,伏在案上,眼睛红肿。
碧落宫之中,满地的纸团,桌案上笔墨乱摆。木窗半开着,风随意地吹进来,哗哗地翻着案上的纸张。
裴语涵躺在长椅上,大袖叠放身前,宽大的衣袍散开,秀发自椅靠上垂下,淌到了地上。
明明如今已是白日,宫中却依旧亮着烛火,烛火一直燃着,像是要一直烧到灯蕊的尽头。
她睁开着眼,木然地看着天花板,其间氤氲着雾气。
而桌案上此刻又摊着一张纸,上面写着三个字:我爱你。
而在另一边的木阁中,俞小塘正削着手中的黄瓜。
那是一种特产的木瓜,只有在初春季节才有,长长的椭圆形,口感很是清新可口。
今天俞小塘下山买了一箩,搬了个椅子做在门前与林玄言一起吃着。
吃着吃着,俞小塘忽然咦了一声,生气地看向林玄言:“黄瓜怎么少了一根?”
“啥?”赵雅一脸困惑。
俞小塘凑近了一些,手中拿着一根瓜,如拿剑指着他,道:“快说,是不是你偷了!”
赵雅耸了耸肩,笑道:“你看我像这么无聊?”
俞小塘又盯了他一会,才悻悻地将瓜又数了一遍,不解道:“确实少了一根啊,我记得我买的时候有二十六根,我们吃了三根,为什么现在只剩下二十二根了?”
赵雅知道一旦他被小塘怀疑,肯定是有理也说不清的,立马转移火力道:“会不会是师父拿的?”
俞小塘更生气了:“那可是我们的师父,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?师父偷我的瓜做什么?。”
赵雅笑意玩味道:“可能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。”
俞小塘神色更加疑惑:“什么意思?”
赵雅笑意玩味,就是不肯解答。当初中毒,她可是被陆嘉静用那个惩治过的。
碧落宫中,裴语涵白衣松散,玉榻上秀帘乱落,素雅的衣被凌乱地散了满地。
她躺在床上,衣袖垂到了床侧,腰带未束,宽大的衣袍松散地淌着。
她仰着头,神色憔悴。她手中握着一根黄瓜,半痴半傻地忘了一会,目光迷离。
接着她伸出了另一只手,切切划划,清凉的瓜片落下,散在衣衫上,晕出水渍,有些微凉。
皮被削尽,裴语涵看着那个大小和形状,确认和记忆中的无误,接着她在床上坐了起来,撩起了自己的下摆,手顺着大腿向里面伸去,她将自己的亵裤拨向一边,然后岔开了一些双腿,将那认真削雕过的黄瓜向自己大腿之间伸过去。
她耻于看这一幕,便盖上了衣摆,只是顺着感觉向着里面伸了进去。
“嗯……”她琼鼻轻哼,牙齿微咬,觉得好凉。
她微微弓下了身子,闭着眼,睫毛颤动,那苍白的俏脸终于添了些血色。
“嗯哼……啊……嗯。”
她凭着自己的节奏将黄瓜推动又抽出,在渐渐适应了温度之后,她的速度也由慢转快,隔着一件掩耳盗铃一般的裙摆,轻轻的水声在她的耳畔响着,女子的双腿之间一片温润。
这些日子她曾经自己尝试着用手指做过许多次,但是那花穴却永远干涩,她自己认真地揉弄过,也曾看过一些香艳的小说辅佐着试过,只是那花穴之间永远都是干干的,像是枯水的井。
如今随着黄瓜的插入,其间终于又缓缓地润滑了起来。
那个大小无比熟悉,只是黄瓜终究是死物,更加坚硬冰冷。但是饶是如此依旧让她有了感觉。
她掩着檀口,哼哼唧唧的声音从指缝间泻出,气若游丝地飘荡在房间里。
随着动作的渐渐熟悉,裴语涵开始轻轻扭动黄瓜,尝试着刮擦肉壁的一些位置,她的腰肢也随之轻轻颤动着,脸颊的绯红渐渐转为潮红,她分开的衣襟间,细腻雪白的肌肤更显美好,女子另一只手从自己的衣襟探入,伸入了衣衫内,她只披着一件白裳,未素裹胸,手指触碰到柔嫩玉乳,手指轻轻顺着肌肤按揉进去,渐渐深入,一直到触碰到那微凉的一点。
手指轻轻勾动。
女子嗯了一声,微微咬牙,另一只手更深地插了进去。
她的腰肢向着前方弓起,脑袋微微后仰。
她不停地尝试着,却始终无法达到高潮,始终隔了一线。
咚咚咚。
“师父在嘛?”
少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。
女子微惊,她下意识地将手抽出衣襟,对着窗户一指,对着门口一弹。
竹帘刷得落下,房间刹那昏暗,一柄横在桌上的长剑腾起,嗖得一下飞过去,插到了原本门栓的位置。
俞小塘抱着一小筐黄瓜,感受到了屋子里微微传来的异样,有些不解。又问:“师父,开下门呀。”
裴语涵的手顶在两腿的中央,她大口地喘息了几下,尽量平静道:“小塘有事吗?”
俞小塘道:“我从山下买了许多黄瓜,给师父来送一些。”
听到黄瓜二字,裴语涵双腿下意识地夹紧,方才被敲门声忽然惊动,她本就来到了那条线的边缘,如今手指一颤间,她忽然按住了自己的胸膛,然后掩住了自己的檀口,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线。
俞小塘继续敲门:“师父怎么了?是不是不舒服啊?”
裴语涵现在无法说话,她身子仿佛在一个门关徘徊,下身的玉液积蓄了数月,将泻未泻,一种充实的满足感牢牢地篡着关口,拦住了其后的滔滔洪水,而这扇门看上去又无比脆弱,轻易就能撞破。
裴语涵干脆不管不顾,握着黄瓜对着下身胡乱而疯狂地抽插起来,速度极快,滑过软肉,刺入花心,又捣又杵间她的身子忽然一阵激烈地颤抖。
她檀口忍不住无声地张开,那些呻吟声被她强压在喉咙口,死死地扼着,而身子的颤抖她却无法控制,一阵剧烈的抽搐之后,下身淫水一泄如注,将白裳打湿。
俞小塘抬起手,又想敲门,但是想了想觉得师父最近可能有心事,自己还是不打扰她了吧。
于是她将那一箩筐黄瓜放在了门口,然后说:“师父,瓜我放门口啦,小塘先走啦。”
屋内若有若无地传来嗯的一声。
俞小塘正要离去的时候,里面又传来裴语涵的声音。
“小塘,最近你留意你师弟那边的动静了吗?有没有什么事情?”
俞小塘听着师父的声音感觉怪怪的,却也未有多想,只是气愤说道:“他那些女人快乐着呢,都不来看师父。”
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师父,我去找小师弟过来?”俞小塘问。
裴语涵道:“不用了,辛苦小塘了,如果有什么事了记得告诉师父。”
等到俞小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,裴语涵才终于松开了手大声地娇喘呻吟起来,那黄瓜就停留在花穴中,她也懒得取出,只是脱力般地躺着,一直到余韵渐渐散去,她才伸出手,用手心手背轻轻拭了拭自己的侧脸,微烫。
她也不顾下身的湿润和狼藉,艰难地站起身子,走到桌案边坐下,吮毫拂纸,墨端轻颤,似有郁郁心肠诉不得。
最后,她写下了一句诗:千门万户曈曈日,总把新桃换旧符。
后来,她会收到了一封剑书,剑书上同样是一句诗:白衣雪夜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。
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。
在回去的路上,俞小塘恰好又碰到了林玄言。
林玄言问道:“小塘是去见师父了?”
俞小塘点点头:“都怪你,师父最近怪怪的……”
林玄言问:“我怎么了?”
俞小塘不满道:“你宁愿陪别的女人,也不愿陪师父。”
林玄言反驳道:“冤枉啊,是你师父不原谅我。”
俞小塘理所当然道:“那还不是因为你犯错,没能让师父原谅你。”
林玄言嗯了一声,无可辩驳。
俞小塘问道:“小师弟现在有事忙吗?”
林玄言摇头道:“没有。”
俞小塘高兴道:“那太好了,我找你有事。”
林玄言问道:“什么事?”
俞小塘满脸通红道:“人生大事。”说着便拖着林玄言往自己房里走去。
碧落宫外起了一盆火,噼里啪啦的柴火声里,一张张写满字迹的宣纸被火光舔舐成灰。
裴语涵的瞳孔里也像是燃起了两团清冷的焰火。
火焰渐渐熄灭,开春的柔风里带着几缕木火的香意。
炭火明灭,裴语涵拂袖转身。
春风吹拂,如一首扶着后背的手,推着她缓缓前行。
风吹开窗户。
从外面望进去,桌案已被收拾地干干净净,墨砚书卷之侧还放着一个果盘,果盘里盛着几个黄瓜。
裴语涵轻轻挑眉。
春风越过帘子,带去了一道剑意,那些黄瓜在短暂地停顿之后裂开,整齐地排成了五千三百余片。
她看着这道随春风吹起又随之消散的剑意,微笑满意。
她转过了身,一个身段高挑的女子盈盈地立在不远处,水绿色的宽大裙袍随着春风翻飞。
裴语涵平静道:“你……我应该怎么称呼你?”
这是这么多天以来,她们第一次真正见面。
夏浅斟微微笑了笑,道:“你也是他的人,喊什么都行,可以喊我姐姐。”
裴语涵叫了声姐姐便不在说话。
夏浅斟问:“你对我是否有芥蒂?”
裴语涵摇了摇头道:“没有。”
夏浅斟嗯了一声,“但我心里,对你一直是有亏欠的。”
裴语涵睫毛低垂,低声道:“不必如此,细算的话,我才是后来者,况且他还是嘉静,还有……好多”
夏浅斟侧过身子,目光融进了晨光里。
炭火犹有温度,夏浅斟问:“语涵今日在烧纸钱?是祭奠某位故人?”
裴语涵摇头道:“不过是些随笔诗文。”
“成文不易,何苦付之一炬?”
夏浅斟轻点炭火,死灰复燃,点点灰烬浮空而起,凝成几个簪花小字,那是焚去的诗句。
裴语涵静静地看着她,没有出手阻止。
“浮云一别后,流水十年间……”夏浅斟轻轻呢喃,“原来如此,原来语涵在思念什么人了?”
裴语涵目光忽然冷了几分:“姐姐何必讥笑与我?”
夏浅斟展眉一笑,素手轻点之后,灰烬散落。
裴语涵看着她的身影,在初晨的光里美的出尘,那一笑之间,任由谁都会心动。
她在等她回答。
夏浅斟缓缓道:“以后都是姐妹,我怎么会讥笑你,只是让你面对内心,原谅他吧。”
裴语涵沉默片刻,道:“我想他谈谈。”
落灰阁中,林玄言静坐榻上,手中握着一卷书。
那是一本散落在塌下的书本,名叫《剑气双化通说》。他看着过往自己留下的注解,看着那关于漓江和曲河的描述,恍然间已是星河斗转了五百年。
门外传来了脚步声。
夏浅斟和裴语涵并肩站在门口,夏浅斟为她开了门,然后转身离去。
裴语涵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气,微微提起长裙,迈过了落灰阁的门槛。
林玄言搁下了书,看着走入门中的少女,轻轻微笑,起身行礼。
“拜见师父。”
白衣女子直接坐下。抬抬了手,示意他起身。
裴语涵坐下后,大袖交叠放在膝上,她看着林玄言的眼睛,他们离得很近。
林玄言问:“还生气吗。”
裴语涵道:“我一向很小气,想要消气自然要花比较久的时间。”
林玄言深深第看了她一眼:“看你现在的样子,应该不生气?”
裴语涵犹豫片刻,道:“想让我不生气,除非回答我三个问题,可以吗?”
林玄言点点头。
裴语涵问:“你喜欢陆嘉静还是夏浅斟吗?”
林玄言微微吃惊,他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问题。
林玄言想了想,道:“嗯。都非常喜欢,和我喜欢你一样。”
裴语涵又问:“那你为什么喜欢夏浅斟?”
林玄言道:“我们相逢危时,相依为命数年,荒山同行,她陪我跨过十万大山,不离不弃,我亦对她一见钟情,患难与共,等到苦难渡尽,自然要娶她。”
裴语涵弱不可闻地嗯了一声,其实她一直知道师父和师娘的故事,就像所有传奇故事里的那样,生死相依,互生情愫。是他的未婚妻。
裴语涵想了一会,觉得理应如此,自己与之相比,不过是雪地里捡来的一个少女。
见裴语涵不说话,林玄言提醒道:“最后一个问题。”
裴语涵似乎没打算轻易放过他,又再次问道:“师父,若你哪天回来发现剑道早已荡然无存,你的徒弟,未婚妻,红颜知己,修行故人都辞去世间,那你当如何。”
林玄言道:“别闹,不会有这么一天的。”
裴语涵摇摇头:“我说如果。你必须答。”
林玄言陷入了沉思,呢喃道:我会一直等你们,等你们转世重逢的那一天。
裴语涵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,起身就要告辞离开。
林玄言则连忙抓住她手臂,轻声道:“语涵,师父,是我错了,我不该有那么多女人,让你为难了,更不应该推开你,我错了,求你别离开我。”
裴语涵看着林玄言那真诚的脸,摇头道:“我不会离开你的。”
…………
通过了那天的谈话,裴语涵心结打开,明显开心了不少。
她起身,向着寒宫外的青山秀林中走去。
山间四时的风景她已经看过了百年,但是怎么看似乎都不会厌倦。
光影寂寞的密林外,池水清澈见底,洒落的光斑模糊地漾开,水纹间粼粼闪耀着碎银色。
裴语涵缓缓踱步,临波而立。触目所及之景都是回忆。
百年风停雨落,如今景色妩媚,青山依旧。
这天傍晚,俞小塘推开窗,忽然望见了西边的天空上挂着一道极美的烟霞。
她又发现,那绮丽的烟霞像是会分娩一般越来越多,一道道地铺陈在天上,如七彩绒羽的孔雀在夕色中璨然开屏。
她下意识地推门而出,循着烟霞的方向仰头跑去。
她停在了一处山崖之外,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画面,竟是痴了。
烟霞之下,青山之上,流云如缕。
一个衣裙如雪的女子立在暮色里轻柔挥动着手臂,如握着一支无形的笔。
整个天穹便是她的画纸。
绛红色的霞光里,落日漾着流火的光色,连绵的山岚都成了漆黑的剪影,女子清丽的背影同被拉得很长很长。
俞小塘就站在她的背影里,痴痴地望着白裙飘飘的女子。
漫天的霞火都是她信手拈来的风景,轻轻挥袖间便是霞光万丈。
她后知后觉地发现,原来这一道道霞光都是剑意。
原来师父无时无刻不在修剑。
原来世间竟有这么美的剑意……
那些剑意铺满了她的视野,她再也望不见其他东西。
看着看着,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。
她忽然对着裴语涵的身影跪了下去,哽咽地喊了一声:“师父。”
裴语涵转过身,对着她温柔地笑了笑。
她身后是肆意汪洋的烟霞,其下更是千千万万的人间烟火,而这回身一笑却不在烟火之间。
她一身白裙,沐浴霞光,却没有一道霞光沾染上她的白衣。
那一刻俞小塘有一种错觉,仿佛站在青山上的已不是自己的师父,而是一个路过人间的仙子,涤去了尘埃亿万,随时都要御剑乘风飞去。
等俞小塘回过神来的时候,裴语涵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,将少女扶了起来。
“师父……”俞小塘回过神,由衷道:“师父的剑真美。”
裴语涵温柔地笑了笑,她拉起俞小塘的手,朝着寒宫走去。
俞小塘仰头看着她的脸,微笑道:“师父,我好久没看到你这么开心了。”
裴语涵笑了笑,“谢谢小塘。”
俞小塘忽然低下了头,道:“师父,对不起。”
“怎么了?”
“其实平时的时候,我经常来偷看师父写字。”
“我知道的。”裴语涵始终带着微笑,“这些事情本就早晚要告诉你们的。”
俞小塘低着头,扯着裙角:“那小师弟……”
裴语涵摸了摸她的头,笑道:“让她娶你。”
俞小塘也仰起头笑了起来:“师父,我想一直陪着你。”
裴语涵点头道:“好呀。”
俞小塘更开心了,她蹦蹦跳跳地雀跃起身子,张开双臂,像是要抱拥住漫天彩霞。霞光落在她粉嫩的脸颊上,她如披彩衣,她背对着裴语涵,高兴地看着暮色笼罩的寒宫玉宇,自语道:“这里是我们的家啊……”
…………
俞小塘披上了厚厚的貂裘,裹得像是一只胖乎乎的松鼠,煞是可爱。
雪已经下了好几场了,走路时候尽是沙沙的踩雪声。
金秋时节埋下的桂花酿也熟了。
她像着去年一般取来与林玄言对饮着,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,心想着又一年落雪时节了。
隆冬已至,一年就要这样过去了。
裴语涵也披着红色的裘袍,站在雪地里,眉目愈发沉静。
而浮屿高悬云海之上,不知人间严寒冷暖。
苏铃殊教完了一日的课业,收好了书本与戒尺,朝着圣女宫走去。
如今夏浅斟不在,不知在做什么。总之偌大的圣女宫便是她一个人的了。
陆雨柔与赵溪晴也渐渐习惯了如今的修行,今天课业完成之后她们追了出去,一人挽着苏铃殊的一只胳膊,一口一个苏姐姐地叫着,央求她带着她们去人间看雪。
这位不比她们大多少的紫发少女莞尔地笑了笑,没有多说什么。
回到圣女宫之后,她发呆了许久,最后留下了一封信。
接着她带着两位女弟子前往浮屿的渡口,两个少女皆一脸雀跃,一声声苏姐姐喊得更为亲昵。
那一日,云海分浪,一叶小舟载着三个少女向着剑宗驶去。
为首的少女容颜秀美,紫发飘飘。若从人间仰望,便是仙子御舟过凡尘。
…………
寒宫之中,林玄言提着一笼刚蒸的包子推开了俞小塘的房门。
他走到床边,隔着被子狠狠拍了拍俞小塘的娇臀,大喊道:“怎么现在就睡觉。还没吃饭吧,来,起来吃点包子再睡,然后夫君陪你睡。”
“快起来。”啪啪两声之后,俞小塘从被子里弹出了脑袋,小心翼翼地看着他。林玄言也愣住了,他这才注意到原来俞小塘的身边还睡着一个人,而刚刚自己打的便是她。
“师……师父……你怎么在这里。”
被徒弟狠狠拍了屁股的裴语涵自然也醒了,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林玄言,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,“是你打的?”
林玄言支支吾吾地看着她,“师父,我以为……”
未等她说完,裴语涵手指随意扣弹,林玄言的身形向着门外倒飞出去,门砰得一下又合了上去。
俞小塘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,担忧道:“小师弟……不会有事吧?”
“放心,师父有分寸,继续睡。”说着,裴语涵又搂住了俞小塘。
俞小塘依偎在她的怀里,感受着她身子散发出的温暖,心想,师父今天这是怎么了?
看到刚刚被揍的小师弟,俞小塘只敢把这些话藏在心底。
俞小塘的寝宫外,林玄言捂着胸口嘶哑咧嘴地爬了起来,狠狠地咳嗽了几声才勉强疏散了裴语涵一指的威势。
要不要下这么重手啊。这是借机报复啊。林玄言内心由衷感叹道。
「果然还在记恨我啊。」林玄言从地上颤颤巍巍地起来,看着自己那只「作恶」的右手,看了好一会儿,才自言自语道:「敢谋杀亲夫,下次非把你屁股左烂不可。」
他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寝宫,心想看来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来,哼,不让我见小塘,还不让我去见静静了,说道往嘉静屋里打去。
转了一圈,才发现,自己的女人全不在。终于明白裴语涵的打算了,这是让我憋着难受啊。
回到房间,他发现一个人正双手抱膝的坐在床榻上,一双美眸正看着自己。
苏铃殊一脸含笑的看着他道,「怎么,女人都不在?」
林玄言尴尬一笑,道:「那个,你怎么来?想我了?」
「你想多了。」苏铃殊讥讽回道。
林玄言有些无语,道:「那你来我房间。」
苏铃殊白了眼林玄言道:「你师父呢?人不在房里,所以过来问问你?」
林玄言有些不好意思道:「师父……在睡觉。」
苏铃殊拢了拢披在箭头的柔软秀发,对着林玄言微笑道:「那你去通报你们师父一声,说有浮屿的客人来,我先在你们这逛逛。」
林玄言深吸了一口气,心想我现在去找师父不是讨打?他为难道:「师父现在可能不太方便,要不你自己去找她?或者等明天?」
苏铃殊嗯了一声,也没有太过在意,微笑道:「那我等明天好了。」
看来不是什么大事,林玄言如此想道。
他应了一声,道:「找我师父有什么事吗?」
苏铃殊哼了一声,身形微动便消失在了林玄言面前,林玄言一阵错愕,我这是哪得罪这位姑奶奶了?难道因为那两位……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