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末,清晨。
阳光透过书房巨大的落地窗投在地板上。
肖文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,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飞速敲击,发出一连串富有节奏的“哒哒”声。
屏幕上,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正在被他转化为一行行的文字。
咚,咚。
两声轻柔的敲门声响起。
键盘的敲击声戛然而止。
「请进。」
门被轻轻推开,钟千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。
她今天穿着一身米色的针织家居服,长发随意地用一根发绳挽在脑后。
阳光照在她身上,为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。
「周末还在忙吗?别太累了。」
她将托盘放在桌角,上面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和一小碟刚烤好的、散发着黄油香气的曲奇饼干。
「谢谢钟总。根据你的初稿,议案很快就能整理完成,不会耽误下周的会议。」
他的语气很平静,称呼也依旧是公事公办的“钟总”。
来到这个家的第二天,他就以在家中也需要处理紧急公务为由,向钟千雪请求使用这间她空置的书房,钟千雪理所当然地答应了肖文的请求。
(钟总……明明在家里,不用这么客气的……)
她心里闪过一丝小小的无奈,但脸上还是露出了温和的微笑。
「好了,你先忙吧,我……我出门了。」
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,但最终只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角,转身离开了书房。
门被轻轻地带上。
房间里,又只剩下肖文一个人。
肖文的视线从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上扫过,然后落回了电脑屏幕。
手指重新放在键盘上,但没有立刻开始敲击。
他的思绪,短暂地偏离了轨道。
(她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。)
进入凌雪集团后的首周,他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关于这个江州地头蛇的信息。
主要业务是传统商业地产和线下连锁零售的凌雪集团,这个曾经由钟先生亲手打造的江州巨头,如今已经显得有些老旧和臃肿。
核心部门的高层领导都是十几年前就追随钟先生的元老。
而钟千雪,这位年轻的女董事长,身上却没有那种董事长该有的压迫感。在公司里,她对前台文员和对保洁阿姨的微笑,几乎和她对部门总监的微笑,没有任何区别。
(一个真正的“大小姐”,却完全没有大小姐的派头。)
她不奢侈。
上班永远是那辆黑色的国产新能源轿车。
除了脖颈上那条看不出价值的项链,她的身上也看不到任何夸张的珠宝装饰或名牌的logo。
公寓里也没有那种影视剧里富家千金常见的、摆满了爱马仕的“包墙”。
这几天坐她的车上班时,她也都是挎着同一个包出门。
她似乎总是在外面忙碌,很少待在家里。
(这份议案恐怕……)
肖文晃了晃头,将这些无关的思绪甩出大脑。
他端起牛奶,喝了一口。
温度刚刚好。
他的指尖重新在键盘上舞动起来。
一个小时后。
肖文长舒一口气,按下了保存键。
屏幕上,《关于凌雪集团数字化转型与资产重组的议案》的文档标题下,已经写满了几万字的分析和规划。
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,将这份文件加密打包,发送给了钟千雪。
然后,他打开了电脑里的另一个加密文件夹。
双击。
输入一长串复杂的、看不出逻辑的、由数字,字母和符号混合组成的密码。
回车。
文件夹被打开,里面只有两个文档。
两个文档的名字,分别是“苏媛”和“周海仪”。
肖文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。
他首先点开了“苏媛”的文档。
里面是他这几天通过各种公开渠道搜集来的信息。
照片上的苏媛,留着齐刘海,扎起了马尾,穿着学士服,在江州大学的校门口笑得一脸灿烂。
(保送研究生……吗?)
文档里清楚地记录着,在那场“事件”之后,苏媛以“身心受到巨大创伤,需要学校的人文关怀”为由,获得了本校的保研资格。
如今,她已经是江州大学信息工程学院的一名研一学生,并且似乎深受导师的器重,在她的导师出席会议的照片中,总能看到她站在一旁。
(用我的未来,换来了她的“进步”。真是……一笔划算的买卖。)
他的内心毫无波澜,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他关掉苏媛的文档,点开了另一个。
“周海仪”。
这个名字,像一根冰锥,扎进他的眼睛里。
(这个才是真正的麻烦。)
屏幕上,是周海仪的官方履历。
照片上的她,穿着法官袍,目光坚定,嘴角带着一丝富有亲和力的微笑。
履历光彩夺目,从江州市汉昌区人民法院的书记员一路升迁,肖文还在高中闷头做题时,32岁的她已经做到了刑事审判庭副庭长。
而之后,在肖文入狱的这不到两年里,她的履历上,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几笔。
35岁晋升汉昌区人民法院副院长,36岁破格提拔为江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。
36岁,江州市或者说江北省,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中院副院长。
江州法律界所有女性从业者的天花板和传奇。
网络上,关于她的报道铺天盖地,全都是“正义化身”、“天平玫瑰”、“弱者守护神”之类的赞誉之词。
(从一个区法院的副庭长,到中院副院长……)
(如果说35岁之前勉勉强强算一步一个坎的话,那上个月被破格提拔成中院副院长也太夸张了。)
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。
嗒……嗒……嗒……
像是在下一盘看不见的棋。
苏媛,只是一颗棋盘上再普通不过的棋子。
真正棘手的,是周海仪。
她被舆论和光环层层包裹, 任何常规的手段,可能都会被她轻易地化解,甚至会反过来成为她“遭受迫害,但依然坚守正义”的新功绩。
思考,陷入了僵局。
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变得凝滞起来。
肖文站起身,走到了窗边。
他需要新鲜的空气,需要走动。
这是他在狱中养成的习惯。
当思维卡壳时,就会在牢房内或者操场上一圈一圈地散步,来重新梳理混乱的逻辑链条。
不过现在不一样了,广阔的天地替代了小操场,有更大的散步空间。
吃了两块曲奇饼干,将剩下的牛奶一口喝完后,肖文换上了一身简单的便装,走出了公寓。
北湖公园。
三月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。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粉白花瓣洒下,湖面在微风下泛着粼粼的波光,偶尔有几片花瓣飘落,漾开小小的涟漪。
穿着风衣的男人、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妇、在樱花树下的草地上追逐打闹的孩子。
久违的、属于“人间”的烟火气。
肖文沿着湖边的樱花步道,不急不缓地走着。脚下踩着零星的落英。
他的视线没有焦点,思绪依然沉浸在那盘无形的棋局里。
(周海仪的”势“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疯狂膨胀……)
就在他走到一处湖湾时,一个熟悉的身影,闯入了他的视线。
是钟千雪。
她正站在一棵盛放的樱花树下,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,长发随着花瓣雨在风中微微扬起。
她的身边,还站着一个身高和她差不多的男人。
即使隔着一段距离,背对着肖文,肖文也能感觉到那个男人身上那股与钟千雪的温柔截然不同的、锐利而干练的气场。
钟千雪似乎被他的话逗笑了,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,脸上带着一丝嗔怪的笑意。
肖文的脚步,停了下来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