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的消毒水味还没从记忆里完全散去，我又踏进了初三七班的教室。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。脸上的淤青可以用药水遮掩，但心里的窟窿，呼呼地灌着冷风。

　　我低着头，想把自己缩成透明人，挪到自己的座位。

　　“哟！咱们的狗回来了？”

　　堃哥阴阳怪气的声音让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，有好奇，有麻木，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。

　　我的心猛地一缩，几乎要停止跳动。

　　只见堃哥不慌不忙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东西——一团柔软的、带着精致紫色蕾丝的布料。他得意的展示那天留下的战利品，用两根手指捏着肩带，将它高高提起。

　　那是我妈妈的奶罩。

　　时间仿佛凝固了。我全身的血液直冲头顶，又在瞬间褪去，留下彻骨的冰凉。耳朵里嗡嗡作响，世界变得模糊不清，只有那抹刺眼的紫色在视野中央晃动。

　　“来！大家都猜猜看，这是谁的啊？多大的奶要穿这么大的尺寸啊？”堃哥的声音里充满了恶意的兴奋。

　　教室里先是死寂，随即爆发出几声暧昧的、压抑不住的窃笑。几个男生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，女生们则大多迅速低下头，脸红耳赤，不敢再看。没有人回答，但那种无声的、弥漫开的窥探和臆想，比任何回答都更让人窒息。

　　“不知道？提示一下，”伟哥在一旁咧着嘴，肥胖的脸上堆满淫邪的笑容，双手在空气中不停笔画着，好像正在摸透明的球体“咱们班某位同学的妈妈，啧啧啧，那两颗大奶可是相当……爆炸啊！”

　　“哈哈哈哈！”禹哥配合地发出夸张的笑声，伸手一把从堃哥手里抢过那件内衣，像抛皮球一样扔向伟哥，“接着！”

　　“给我给我！”

　　那件承载着母亲屈辱与尊严的贴身衣物，就在这几个恶魔手中，被轻佻地相互抛接。它在空中展开，柔软的蕾丝划过空气，像一只紫色大蝴蝶，在教室里高高低低的飞着，吸引着全班的目光。每一次飞舞，都伴随着阵阵哄笑和不堪入耳的点评，都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反复切割。

　　我僵在原地，拳头攥得指甲嵌进肉里，却感觉不到疼。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力感像水泥一样灌满了我的身体，把我钉在原地。我想冲上去，想嘶吼，想把他们撕碎，但身体却不听使唤，只剩下剧烈的颤抖。

　　他们玩够了。堃哥一把捞住飞来的内衣，捏在手里，脸上露出一个厌倦了的表情。

　　“没意思，走吧，放水去。”

　　三个人勾肩搭背，在全班复杂的目光中，趾高气扬地走出了教室。我像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，下意识地、踉跄地跟了出去，仿佛那件内衣拴着我的魂。

　　他们径直走进了男厕所。我停在门口，透过虚掩的门缝，看到了让我永生难忘的一幕。

　　堃哥捏着那件紫色蕾丝内衣，像丢弃一块用过的抹布，随手把它扔进了肮潮湿、泛着氨水味的小便池里，正落在排水孔黏腻的中央。

　　“来，给它加点料。”堃哥嗤笑着，拉开拉链。

　　伟哥和禹哥也嬉笑着照做。

　　三道污浊的、腥臊的黄色水流，精准地浇射在那团柔弱的紫色蕾丝上。布料迅速被浸湿、污染，精致的蕾丝花纹被尿液玷污，紧紧贴在小便池冰冷的瓷壁上。

　　这是在践踏我母亲最后一点尊严。

　　就在这时，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厕所门口——班主任老李。

　　他大概是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的。当他看清小便池里的东西，以及旁边三个还没来得及拉好拉链的学生时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。

　　“干什么呢！这是什么？！怎么回事！”老李的声音带着教师的威严。

　　一瞬间，厕所里的空气变了。

　　堃哥的反应快得惊人。他脸上嚣张的笑容瞬间收敛，换上了一种混合着“无辜”和“义愤”的表情。他拉好拉链，指着小便池里的内衣，又指向僵在门口的我，声音响亮地说：

　　“李老师！是陈凡！他不知道从哪儿把他妈的这东西偷来了，带到学校玩，我们看不过去，让他别弄了，他一生气就扔厕所里了！我们正说他呢！”

　　伟哥和禹哥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，异口同声：“对！就是他干的！”

　　老李锐利的、充满怀疑的目光瞬间钉在我身上。

　　我想大声辩解，但当我接触到堃哥那看似平静，实则充满了威胁的眼神时，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。地下室冰冷的触感，母亲绝望的眼泪，拳脚相加的疼痛……这些记忆像潮水般涌来，扼住了我的声带。

　　我的沉默，我的颤抖，我苍白的脸色，在老李眼里，全都变成了罪行被揭穿后的心虚与恐惧。

　　“小汪！”老李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，“你看看你！像什么样子！我之前还觉得你只是性格内向，没想到你……你竟然这么下流！把你母亲的内衣偷到学校来？！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！”

　　他的每一句话，都像一记重重的耳光，扇在我的脸上。我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整个世界都在旋转，厕所污浊的空气让我阵阵作呕。

　　“跟我回教室！”老李铁青着脸命令道。

　　那节语文课，成了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公开处刑。

　　老李没有讲课。他站在讲台上，痛心疾首，用极其严厉的措辞，批评着一种“思想肮脏”、“行为猥琐”、“给班级抹黑”的现象。

　　“……汪同学，不要把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带到校园里来！”

　　“……心思不用在学习上，尽想些乌七八糟的东西！”

　　“……竟然把自己妈妈的奶罩带到学校里来！我带这么多届学生，就没见过这么变态的！”

　　“……小小年纪，品性不端，以后到了社会上怎么办？”

　　全班同学的目光，或鄙夷，或好奇，或同情，或幸灾乐祸，像无数根细密的针，扎遍我的全身。我死死地低着头，恨不得钻进地缝里。脸颊烧得滚烫，不是因为羞愧，而是因为巨大的、无处申冤的屈辱。